75 昆山玉碎凤凰叫 (第2/2页)

>    在座听得白了脸色，文鹤还道：“……后来……叔叔吵赢了，瞧侄儿从前身后那些做工的不听话，便将他们都挂在城墙上教众人瞧着。他们的后人，男的赶去蛮荒之地做工，他们的女儿，便教伊世世代代守在河畔，弹唱给众人听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永不得脱籍。”

    文鹤话到这抬眸瞧向寇湄，寇湄却早困得倚在阿姊身上，睡眼朦胧。再看寇涘，双眸湿红，两行泪无声垂下，席上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一会儿，mama寇氏举帕吸一吸鼻子。

    文鹤转身笑道：“三小姐乏了，mama先领下去歇着罢。”

    寇氏回神，向在座告了罪，拉了寇湄去了。人去后，许久，荀玉勉强笑道：“恁小的年纪，你同她说这些扫兴的做甚。”

    文鹤默默起身，负手行至窗畔，窗外一棵歪脖子槐树秋风中淅飒作响。

    “文当死谏、武当死战。”文鹤望着槐树歪斜，“你听她口里说的甚么。士大夫言不对行，自己尚不能全节，却将豪言挂在嘴边，哄得一班女流认了真。”

    窗外凄风大作，槐树大摇其形，秋叶散落如雨，文鹤秋风中转向诸人，“如今之秦淮水畔，哪家绣楼不是满腹诗书孔孟，到那时节一头扎在水里，我辈却是一个‘水太凉’。”

    一声惊雷霹雳而下，瞬间便是大雨倾盆，槐树枝杈歪斜仿如霹雳摧折，凄风挟裹秋雨斜斜侵入画阁。雨水湿在文鹤背上，他却一无动作。

    席上一片阴森寂然、灯烛摇曳，槐影阴岑似鬼，冷风阵阵吹得人寒毛直竖，赛赛忽地一个寒颤，低头咳嗽两声。

    文鹤回神，忙将窗牖闭紧，自从小丫头手上接过自己斗篷披在赛赛身上，坐她身边侧首对她。赛赛微笑摇一摇头。文鹤暗握了赛赛冰凉玉手，笑道：

    “不过几句笑话，给小丫头提个醒。免得日后对着衣冠文章认了真……”文鹤边给在座筛了酒，还道：“情场甚于宦场，她日后所对，只有比我等更难……”

    满座女子尽皆无语，眼角湿红。赛赛浑身微微地颤，文鹤再将赛赛手握紧些，荀玉饮尽杯盏又筛了敬文鹤道：“怪道旧院诸人只要同三公子亲近，果真情深义重，吾等敬服。”

    文鹤含笑摇头，“岂敢，言语荒唐，惹诸公见笑了。”说着举杯向荀玉一敬，再又饮干酒盏。

    席上一时无语，荀玉忽笑道：“文当死谏、武当死战……呵。到底是幼年人，好个黑白分明。”

    文鹤听得微笑，荀玉还道：

    “十几岁的年纪时，读的满腹民贵君轻，眼里泾渭黑白。”荀玉顿住好些时，“到如今……再稠的浆糊糊不住斗大的窟窿。有时竟羡慕他们……。”

    一语说得在座凄然，窗外雨声淅沥，荀玉又转向张学政笑道：“我等是不中用的，张学政不同，此次圣上青眼，闻得所到处学子无不交口称赞，想是回去便可直步青云也？”

    张学政也有了酒，不似先时谨慎，笑道：“非也，朽坏老木，弃如敝履。早是库房烂透的陈年木头渣子，碍人的眼。”说着又笑了。“如今想来，倒不如早些回原籍的好。……风景旧曾谙……仍是江南好……”说着又尽一杯。

    宴至三更，举座凄然、醉不成欢。诸人无声对酒，赛赛忽回身低语，向丫头要了琵琶捧在怀中，向座中笑道：

    “兴亡也罢、浮沉也罢，诸位老爷，既到我秦淮，喜忧暂请抛却，一首《玉树后/庭花》还是要听的。”

    赛赛说着向寇涘点一点头，寇涘会意，微笑起身，卸了褙子露出一身云霞舞衣，款款至堂前再福一福。

    赛赛抱琴铮淙数声，直是昆山玉碎凤凰叫，芙蓉泣露香兰笑，寇涘闻琴而动、衣袂翩然，其身姿起时，皎若太阳升朝霞，其静时，灼若芙蕖出渌波。举袂则如轻云之蔽月；移步则似流风之回雪，飘摇婉转，笑影嫣然。

    一曲奏罢天地低昂，宴上久久无声，浑不觉今夕何夕、此身何处。